俞笑在廚房榨好橙汁,盛在玻璃杯里,又從烤箱中拿出剛剛做好的曲奇餅乾,聞了聞,心滿意足地放在托盤上走到書房門口,朱鶴在裡面看書。
門虛掩著,聽到朱鶴正打著電話,俞笑猶豫要不要進去。
「輿情監督有進展嗎?」朱鶴的聲音,看來是和擎天集團的行政副總通話。像擎天集團這樣的大公司,非常注重社會監督,如今網路已成為收集社會監督最為有效的手段,因此行政部門的一個職責就是定期收集輿情,以免不良事態擴大。
「《最時尚》影響力那麼大?幾大門戶網站和主流媒體都轉載了我的採訪報道?」朱鶴有些吃驚。
「不需要,任何自媒體如果要求我們以付費方式來幫忙轉載,一律謝絕。」朱鶴的語氣很強硬,「我不會上電視台的節目,也不會去做創業真人秀的導師。」「集團難得的宣傳機會?你不要給我自作主張,我讓你冷處理你就給我冷處理,如果董事長問起來,我自己會解釋。」朱鶴很快掛了電話,還輕輕罵了句「白痴」,顯然不喜歡這次採訪內容被擴散開。
俞笑走了進去,將吃的放在書桌上,朱鶴沖她笑了笑。
自己丈夫某些方面真是夠奇怪的,俞笑弄不懂一次既免費,又能把集團迅速推向全國的機會怎麼在他眼裡變成了洪水猛獸,避之不及。
可能企業家的心態不是她這樣的全職太太所能理解的。俞笑一邊吃著曲奇餅乾,一邊想著這些事情。她非常後悔辭職,覺得自己現在完全是依附於丈夫而存在的,再加上久未懷孕,人生的價值感非常低,曾經的自信彷彿這曲奇餅乾上的熱氣一樣,隨著時間慢慢散去,最後冷化、變硬,這讓她非常鬱悶。
突然門鈴聲響,俞笑趕忙跑到門邊,一開就聽到劉欣的大嗓門:「我拿不動了,快來幫我!」原來劉欣夫妻一大早就去了葡萄園,拎了好幾袋葡萄。
俞笑對劉欣的老公說:「石頭,你老婆是不是把人家葡萄園快吃得破產了?」石頭在電信局做技術,不太愛說話,只是寵溺地看了眼劉欣。劉欣馬上說:「就你這個死丫頭埋汰我,我和石頭累死累活,搬了這麼多給你們,也不說句謝謝。」
這時,朱鶴也從書房出來,招呼他們進屋,隨後和俞笑二人一起準備吃的歡迎劉欣夫婦。俞笑最喜歡看丈夫切橙子的模樣,朱鶴成為擎天集團的總裁後,也沒看輕俞笑的朋友,而且標準統一,對待自己朋友怎麼樣,對待俞笑的朋友就怎麼樣,這是她最滿意丈夫的地方。
等四個人都坐到了客廳里,劉欣立馬說:「我在雜誌上看到你們了,還買了好幾本呢,逢人就送,說這可是我的閨密,有幾個人還不信。」
石頭剝好一粒葡萄,放到劉欣手上。
朱鶴露出片刻的不自然,俞笑忙說:「不過是他們公司的宣傳手段罷了。對了,你家軍軍馬上要上小學了吧?」
「對呢,時間真快,一下子就要上小學了。」石頭忙用眼神示意劉欣,劉欣這才想到俞笑至今還沒懷孕,便打住了。
朱鶴並不介意:「你們工業園小學的教學質量好像不太好?」「何止是不太好,據說是全區墊底的。」劉欣自嘲。
「剛好我們春江花城有一套房子剛打完官司,重新要了回來,八十一平方米,不打算拿到市面上,我準備內部消化,價格按開盤價,比現在市麵價便宜很多。就是樓層差了點,在二樓,如果你們想換的話,可以考慮下。」
「春江花城是中高檔小區,學區是市重點的實驗小學,我們領導一直想買那裡的房子,誰知二手房很搶手,他加價都搶不到。」劉欣很開心。
石頭有些不放心:「這麼便宜賣給我們,對你有影響嗎?」
「不會的,這是打過官司的房子,老闆最討厭打過官司的房子還掛在公司名下,覺得不吉利,當然這是他那代人的想法,所以他一直讓我趕快處理掉,而且不能有第二次官司。你們如果能要的話,也算幫了我。如果我自己買了,那就是占公司便宜;如果讓公司其他人買了,沒買的人心裡會不舒服,所以我想來想去,還是外面的人買走最好。雖然也會有閑言碎語,但持續時間不會太長,何況我們一直在你們餐廳就餐,你對我們都很照顧,他們不會說太多的。」
劉欣和石頭按捺不住內心的喜悅,他們現在住的安置房且不說地段,鄰居素質才是最頭痛的。電梯里經常停放著電瓶車,樓上八十九平方米的房子被分割成了八間,住了整整十六個人;一樓住戶乾脆自己圍了柵欄,養起了雞和鴨;半夜三更小區里還有人大聲講電話,哭著質問那個人為什麼不愛自己了…….要說起這些煩心事,真是三天三夜都說不完,沒想到心頭的大麻煩竟然在今天看到了解決的希望。
劉欣夫妻二人很快就告別了,兒子軍軍催著他們早點回奶奶家接他。走之前,劉欣告訴俞笑,要開高中同學會了。
「我可以不去嗎?」因為那場意外,俞笑高中畢業後一直有意和同學保持距離,除了陪伴她兩年的同桌劉欣。
「你現在不能不去了,你可是上過雜誌的人,你要是不去,大家肯定會編排你看不起同學,這對你和朱鶴不好。再說,那是我們最美好的三年時光呀,全班那麼多人朝著一個目標前進,多麼難得的時光,你說往後,我們還能聚會幾次呀?」
俞笑想起王維說過,勇敢去面對,就是勝利了一大半,便點了點頭。
同學會安排在城南的一個山莊里,到的人不多,很多同學去了更大的城市發展,連春節都未必能到,何況一個小小的同學會。還有不少人忙於工作,或者家庭急事,總共來了二十三個人。大家都是十多年沒有見面了,有幾個同學還拿著當年的畢業照過來,互相很有興緻地傳送,倒是一下子消除了生疏感。看著照片里的大家,再看看座位上的大家,每個人都不得不感慨時間是一把殺豬刀,曾經陪伴自己走過青蔥歲月的人正一點點老去。
吃過飯,彼此三三兩兩地聊天,一個長得高高、面容俊秀的男同學走到俞笑身邊,說:「俞笑,我能和你單獨聊聊嗎?」
「好的,陳文。」陳文是俞笑高一到高三的同學,他們高二文理分班後,又分到了同一個班,但彼此沒怎麼說過話。俞笑點了點頭,便跟著陳文到了咖啡廳的一角。
「你還記得我們高一的同學王大宇嗎?」
俞笑很吃驚,突然想起來當時王大宇個子也很高,貌似跟陳文是同桌,這穩定了她的情緒:「我記得。」
「他……他走了。」四年里,俞笑第一次聽別人說起王大宇。
「我知道。」俞笑低聲說,「我也很難過、很遺憾,他做錯了事,受到了懲罰。」
「他是一個好人。錯了,應該說他是一個好孩子,大家都冤枉了他。」陳文努力讓自己語氣平靜,但想到那個高一曾幫過自己的同桌,有些不能自抑。
陳文為什麼要跟我說這些,他是不是知道些什麼,難道他知道瓦衚衕案件?不可能!俞笑不禁緊張了起來。
陳文沒有留意俞笑的走神,只是獃獃地望著面前的咖啡杯。「你知道他高一為什麼會進監獄嗎?」片刻後,陳文開口了。「聽說是因為賭博?」
「不,他從來不賭。高一的時候,我一直和他在一起,他從來都不賭。」陳文又激動了。
「那……那我真的不知道了。」俞笑看著有些悲傷的陳文,感覺很奇怪。只是同桌,又時隔四年,為何會如此悲傷,最為關鍵的是他為什麼要特意來告訴自己這些事情,俞笑很想立刻結束這次談話。
「他也不會殺人的,出事前一天他還特意和我告別。出獄後,他一直找不到工作,社區幫他找了一份,他很高興,只是離這裡有三四十公里,回來不方便。」陳文看了一眼俞笑,覺得她並沒有什麼異樣,「他當時說還有一個人要去告別。」
「你也別太難過了,我們都感到很可惜,但是總要向前看,我去幫你拿點水果。」俞笑心裡已經盤算好,等下讓服務生送個果盤過來就好了。
俞笑重新回到劉欣等幾個女生身邊,遠遠看了一眼陳文落寞的背影。聽說陳文至今未婚,也沒有女朋友,不過這不妨礙他成為一個文化人。陳文早年在報社做記者,在移動互聯網時代,他辭職創立公眾號,現在有不少粉絲,也算小有成就。
俞笑又看了一圈周圍聊得很起勁的老同學,突然明白,今天到場的二十三個同學中,只有自己和陳文在高一就是同班同學,也就只有他們兩個人認識王大宇。
一旁的陳文也很懊惱自己主動找俞笑說這些事。那個人已經走了,何苦再擾在世人。他拿起咖啡,看到俞笑也正看著他,便舉杯示好,喝下一口。咖啡早就涼了,不見醇美,只覺苦味。
「他是一個好人。錯了,應該說他是一個好孩子,大家都冤枉了他。」「不,他從來不賭。高一的時候,我一直和他在一起,他從來都不賭。」
陳文這兩句話在俞笑腦中反覆出現,之前她一直認為王大宇是個不可饒恕之人,畢竟他那麼殘忍地將花季少女張怡然捅死在荒蕪的拆遷區。支持她這個想法的一個重要因素就是王大宇的犯罪前科,這才讓她理直氣壯地向警方隱瞞了可能存在的人影,現在陳文的話讓她對此產生了疑問,她感到越來越壓抑,有一個東西堵在心口。
朱鶴的年假時間到了,作為公司總裁,不能像普通員工一樣選擇自己喜歡的時間段,只能選擇總裁事務相對空閑的時候,七月下旬就是這樣的完美時間:上旬做完上半年總結及下半年計劃,而客戶們也忙於做半年總結或計劃,相對而言,是他一年裡最空閑的時候。他建議二人前往模里西斯度假,因為免簽,俞笑說從一個火熱的地方到另一個火熱的地方實在乏味,於是作罷。最後二人商
定不如到祖國的大西北看看,近年來,甘肅、寧夏的旅遊線突然火了起來,他
們也想去轉轉。只是年假到來時,擎天集團突然聽到一家全球頂級奢侈酒店即將進駐中國,朱鶴不得不搶在競爭者之前趕往美國爭取合作機會。
俞笑對被放鴿子毫不介意,本來就是為了陪朱鶴。前陣子,夫妻倆買下了一套萬里江山的洋房,這天,售樓先生通知她備好一些簽約資料。萬里江山屬於江城限購區,俞笑必須去區里的國土資源局列印相關證明。誰知她從國土資源局出來,就看到了一個人:宋誠。他和一個女人拉著手從民政局大門出來,二人都是一驚,這讓宋誠的妻子面帶懷疑。
「宋誠,你好!」
「你好,俞小姐,這是我的愛人,小蘭。
介紹後,又是短暫的相對無言,這更加劇了小蘭的疑慮。
二人都在猶豫要不要另約個時間,幾乎同時開口,說:「要不……」然後又同時閉嘴,這無疑在小蘭剛剛結婚登記的喜悅上潑了冷水。宋誠不想尷尬繼續,看了下手錶,說:「現在有空嗎?聊聊。」
俞笑點了點頭,宋誠把小蘭拉到一邊,好說歹說五分鐘後才一個人過來,而遠處的小蘭則三步一回頭。
「恭喜你結婚了,很抱歉,讓你的妻子誤會了。」「沒事,她私下就像個孩子。」
宋誠原本想找一家安靜的咖啡店,但十幾分鐘後,只找到一家肯德基,二人都沒點餐。
「你到現在還認為王大宇是無辜的嗎?」俞笑開門見山。
宋誠沉默了許久,才說:「作為警察,我永遠相信證據。」說完,他感覺這家餐廳的冷氣有些足。
俞笑還沒有下定決心,把陳文說的事情告訴宋誠,宋誠電話便響了。在得知有突發事件需要他歸隊,宋誠連忙道歉,留下電話後就匆匆離開了。